2010年12月5日 星期日

初冬的景象



最後一片楓葉,飄下來。



升降機的門打開後,管理員一臉疲倦,眼簾與眼簾之間只有三毫米的距離,那是否寒冷的空氣勾起了他的睡意? 他靛青的制服外穿了一件黒色的擋風外套,桌子上放着熱氣裊裊上升的滾水及方便麵。他把粗糙的手在大腿之間磨擦了幾下,然後打了個呵欠,扭開收音機,向我微微點頭。我擦一擦紅通通的眼眸,就筆直地走出大門口。



十一月的熹微,不愠不火,是透明温潤有琉璃的質感。走在大街上,陽光只是吝嗇地逐少逐少穿過厚厚的雲層,灑在寥寥可數的人之中。經過一棵又一棵乾巴的樹,枝椏被朔風吹得左搖右擺,在栢油路上做出精彩的影子戲。我拉緊身上簿簿的降紅披肩,急不及待地走進公車亭下等待。我縮一縮肩膊,雙腳來回踱歩,頻頻探出身子看看車子來了没有。無意間,我看到站在我身後的一對母女。女兒的小手緊緊地握着母親,莞爾一笑。那是感到安全的微笑。一陣冷風吹過,母親便立刻在包包裏掏了一件小外衣。她温柔地彎下身子,把外衣跨過女兒的小手,再緩緩地扣上幾顆鈕子。我心裏充斥着一鼓莫名奇妙的窩心,就如那已涼了的滾水,再次滾盪起來。那鼓温暖的感覺,瞬間喚醒了藏在腦後的涙線,眼框又重新噙滿淚水。公車在站前狂然一停,捲起了在馬路上蠕動的晨風,把涙水吹散了。我與那一滴如結了冰的涙珠,擦身而過。



在公車上,滿是熱滕滕的咖啡濃香,乘客大多是上班族,空氣中的冷粒子亦沒有半點減退。或許是寒氣的偸襲,人人也像没有意識的傀儡,有的坐在位子上昏昏欲睡,有的卻依靠着扶手,小口地呷着咖啡。我看着車窗外,淡漠旁觀,在安全的距離瞧着陌路人那短暫的生活模式,地上的垃圾和秋葉在行人街道上圍着旋轉,宛如滑過一張張的投影片。我重新把思緒集中過來,看着車廂内的動靜。一位老婆婆佇立在車的一隅,她頭上盤着班白而被風吹至逢鬆的髮髻、身穿不合時節的絨芯外套、臉容乾癟地抖震着。她黒色的眼瞳太黒,使我想起她的身影,那我看着會感到迷失跌盪的身影。我看到她長滿凍瘡的手猛烈地搖動,時不時放近嘴巴,好讓經身體過濾後的暖氣能暫時舒緩那冰冷的感覺。我正想站起來讓她坐,可是老婆婆巳一拐一拐到下車。她的在褲子裏,除了裹着瘦削的雙腳外,應該還包着無比的痛楚。我想,那是轉季的風濕發作。回憶中的那個她,也經歷過相同的事。



下車後,便看見了一間外牆粉白的醫院。我趕緊跑進去。在醫院白皚皚的長走廊裏,就像走在一片望無止境的雪地。我打開三零一號病房的門,藥水味立即攻進我的鼻腔裏。母親就只有軟癱在牀上,是ー座寧謐的山丘。房間恬靜得駭人,比我更孤寂的,就只有被西風輕輕吹起的杏黃窗廉。窗口外是ー棵年老的大樹,「無邊落葉簫簫下」,葉子冉冉地飄灑在空氣之間,毎當一塊葉子落下,也暗示着它命運的終結。它們永不回還,隨風飄流,甚麼地方也可以去。唯獨没有可能重返樹木的枝椏上。人生又何嘗有異?你可以過將來更美麗的冬天,但你卻沒有可能回到過去的冬日。然而葉,有枯萎、被人踏過稀巴難的一刻;人,也會有年華老去,生命終結的一瞬。我們要用眼瞳記住毎一個初冬的景象,用手掌握着毎一次幸福,那是我們的心和世界清澈的相映。



我諦視着躺在牀上的母親,是多麼希望回到十年前的初冬,使我好好緬壞一下與母親度過毎個初冬的光景。樹上的最後一片楓葉飄下來,我握着它,期盼着這個冬天的來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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